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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族的首领在哀牢山下碰头。 这是乌爨先人发迹的地方。山里雾气重,显得阴沉沉的,长了几百年的老树伸展着虬结的枝桠。老毕摩在等着了,比起当年替阿普笃慕驱邪时,他更干枯皱巴了,像老藤成了精。 祭完山神,六族盟誓——大鬼主的人选,交给神鹰了,事后谁也不许反悔。大家都没有意见,做出肃穆的样子,看着老毕摩给一头成年的公牛抹了脖子,娃子们把牛尸架在浸了桐油的木桩子上,血滴进六个排列整齐的鹰爪杯,大家都一仰脖子,痛快地喝了。 要跟着毕摩进山了,果不其然,有人发难了。向达惹献殷勤时遭了冷脸,浪穹家主憋着一口气,说:“女人不能进山。得罪了山神,大家都要倒霉。” 各罗苏是六诏之首,要彰显公正,“这样施浪家就吃亏了。” “没办法,谁让他家没有男人呢?咱们说好了,今天除了山神,谁说了也不算。”这话是望着各罗苏说的。达惹毕竟是各罗苏的亲阿妹,谁知道他们兄妹是不是在玩欲迎还拒的把戏呢? 老毕摩那双昏聩的眼睛半闭半睁,聋了似的,也不说话。 达惹早料到了,只说了句:“把人带上来。” 一个罗苴子被施浪家的娃子们五花大绑地推上来。罗苴子胸前绑着犀皮,脚上穿着麻鞋,腰里挂着沉甸甸的牦牛尾巴,是个再精悍不过的爨兵。可达惹却问他:“说,谁派你混进碧鸡山的,是西番人,还是汉人?” 罗苴子早挨了一顿鞭子,身上皮开肉绽了,他骨头很硬,把牙咬紧了不张嘴,大概是怕给人辨认出口音。 达惹没跟他废话,只对浪穹家主一抬下巴,“你是男人,你把这个细作杀了。” 浪穹家主手上不是没沾过血,不驯服的娃子,弥臣的俘虏,他随手就是一顿鞭子。可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罗苴子让他迟疑了,他怕是达惹的诡计,有意要让他得罪西番人或汉人,“真是细作?先查清楚再说。” “一听说汉人和西番人,就把你吓破胆了?”达惹咯咯笑起来,她后面背刀的施浪娃子走了出来——那是在无忧城和西番人打过仗的娃子,他的瓦罐里藏了十来对西番人的耳朵。娃子一刀就把假的罗苴子捅死了,他利落地…

六族的首领在哀牢山下碰头。

这是乌爨先人发迹的地方。山里雾气重,显得阴沉沉的,长了几百年的老树伸展着虬结的枝桠。老毕摩在等着了,比起当年替阿普笃慕驱邪时,他更干枯皱巴了,像老藤成了精。

祭完山神,六族盟誓——大鬼主的人选,交给神鹰了,事后谁也不许反悔。大家都没有意见,做出肃穆的样子,看着老毕摩给一头成年的公牛抹了脖子,娃子们把牛尸架在浸了桐油的木桩子上,血滴进六个排列整齐的鹰爪杯,大家都一仰脖子,痛快地喝了。

要跟着毕摩进山了,果不其然,有人发难了。向达惹献殷勤时遭了冷脸,浪穹家主憋着一口气,说:“女人不能进山。得罪了山神,大家都要倒霉。”

各罗苏是六诏之首,要彰显公正,“这样施浪家就吃亏了。”

“没办法,谁让他家没有男人呢?咱们说好了,今天除了山神,谁说了也不算。”这话是望着各罗苏说的。达惹毕竟是各罗苏的亲阿妹,谁知道他们兄妹是不是在玩欲迎还拒的把戏呢?

老毕摩那双昏聩的眼睛半闭半睁,聋了似的,也不说话。

达惹早料到了,只说了句:“把人带上来。”

一个罗苴子被施浪家的娃子们五花大绑地推上来。罗苴子胸前绑着犀皮,脚上穿着麻鞋,腰里挂着沉甸甸的牦牛尾巴,是个再精悍不过的爨兵。可达惹却问他:“说,谁派你混进碧鸡山的,是西番人,还是汉人?”

罗苴子早挨了一顿鞭子,身上皮开肉绽了,他骨头很硬,把牙咬紧了不张嘴,大概是怕给人辨认出口音。

达惹没跟他废话,只对浪穹家主一抬下巴,“你是男人,你把这个细作杀了。”

浪穹家主手上不是没沾过血,不驯服的娃子,弥臣的俘虏,他随手就是一顿鞭子。可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罗苴子让他迟疑了,他怕是达惹的诡计,有意要让他得罪西番人或汉人,“真是细作?先查清楚再说。”

“一听说汉人和西番人,就把你吓破胆了?”达惹咯咯笑起来,她后面背刀的施浪娃子走了出来——那是在无忧城和西番人打过仗的娃子,他的瓦罐里藏了十来对西番人的耳朵。娃子一刀就把假的罗苴子捅死了,他利落地从尸首上割下耳朵,塞进怀里,嘴里咕哝道:“十一个。”

达惹傲然地看向浪穹家主,“你把山神请出来问问,是软骨头不能进山,还是女人不能进山?”

浪穹家主被她逼问住了,冷着脸哼了一声。

一伙人正在僵着,各罗苏的羽卫来禀报了,“云南太守来了。”

眼前刚被捅死了人,大家还面不改色,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不满。达惹是把汉人请来替她撑腰的。施浪家公然破坏了六部的规矩,先是一个女人要进山,又是被汉人掺和了进来。他们都看向各罗苏。

当初乌爨先祖被神鹰认主的传说,已经没有人当真了。乌爨人穿上了绸缎,住起了瓦房,虔诚的心早被俗尘给遮盖了。云南太守官不大,但各罗苏不想得罪他。看出各个首领都不安分了,他威严地说了句:“汉臣进了山,可以旁观,不能开口——今天谁都别想耍把戏。”

汉官悄没声息地到了。晓得乌爨的习俗,他没有大张旗鼓地用起罗伞雉尾那些仪仗,也没有带女眷,只有几个健壮的汉兵跟着,像是真来看热闹的。

他听说了各罗苏的意思,忙说:“在下是奉旨来的,只旁观,绝不开口,请骠信放心。”刚说完,他一眼看到被捅死的罗苴子,脸色变得惊疑不定,“这是……”

“这是混进太和城的西番细作。”达惹答得飞快。

各罗苏睨她一眼,对汉官抬手,“请。”

进了山,毕摩昏花的双眼突然变得精光四射,像个猿猴爬得飞快,大家还在弥漫的雾气中辨认方向,毕摩用怪哑的嗓音“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山风扇到脸上,他们才看见藤蔓掩映的山洞里,一团黑影掠了出来,静静地停在铁柱上。

没人敢说话了,都望着神鹰,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咿咿呃呃——”毕摩又作起法了,绕着铁柱,把黑袍子甩得飒飒作响,他尖利的十指勾着,往地上俯冲,又腾跃而起,是在模仿苍鹰捕猎。铁柱上的神鹰却显得懒洋洋的——它并不是野鹰,而是只血统高贵的金雕,被毕摩每天用牛羊肉供养着,它并没有狩猎的兴趣。毕摩的声音急促了,它被催赶着,扇起翅膀,在人们头顶盘旋。

虽然被各罗苏告诫了,但各个诏主还是提前动了番心思。没人敢公然掏出弓箭和藤网,那是亵渎山神。但大家都悄悄从袖子掏出了半死不活的野兔、野鸽,踢到自己脚前,想要把神鹰引下来。

“咯咯咯。”有人学起了毕摩,用喉音模仿着金雕求偶。

只有各罗苏屹然不动,带着六诏首领那种威严和虔诚。

林子里暗得不见天日,人的脸上都显得灰蒙蒙的,大家一起抬着头,神鹰盘旋到了各罗苏的头顶,直直地坠了下来——众人都透了口气,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

各罗苏被沉重的金雕压在怀里,他不敢动,嘴里不禁发出惊叹,“的确是神灵……”

“天这么暗,神鹰没看清楚吧?”达惹冷冷地说了一句,从手里翻出一柄匕首,各罗苏瞳孔一缩,立即起身,怀里的金雕已经挣脱怀抱,猛然飞了出去,停在了达惹的手臂上。

达惹的袖子挽了起来,她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新鲜的血腥气把挑剔的神鹰勾住了,两只钩爪深入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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