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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心病?”

阿苏拉则道:“婆罗门为名利故,杀子以证其说。小儿死,婆罗门愍其夭伤以是哭,世人咸皆叹言:真是智者。世人有愚人病,婆罗门杀子惑世,日夜惊恐终将堕入畜生道,这不就是心病?”

皇甫南揣摩着这偈语,她迟疑了,“阿苏,吐蕃很乱,你还打算做钵阐布吗?”

阿苏拉则摇头,很坚定,“我要去长安。”

皇甫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她一把攥住他的氆氇袍,“那你去投靠蜀王,蜀王会把你举荐给皇帝。你会说汉话,没人知道你是乌爨人。”

阿苏拉则若有所思,“东阳郡王很信任你。”

“他生在王府,宁肯信女人,不会信兄弟。”皇甫南说,“我帮过他,他会帮你的。”

“阿姹,你太聪明啦。”阿苏拉则微笑,拾起松枝时,他轻声地叹息,“我宁愿阿普没到长安,没再遇到你了。”

皇甫南把脸枕在膝头,望着摇曳的火苗,阿苏拉则没再说话了,却总有个声音,梦呓似的,不厌其烦地在耳边叫着阿普的名字。

也在叫阿姹。

不,那不是记忆里的声音,是响亮的,鲜活的。皇甫南倏的跳起来,阿苏拉则也放下银壶起身了,阿普和李灵钧一起冲进来了,后面几个举火把的娃子和侍卫,风风火火的。

皇甫南好端端地站着,阿普双眸一亮,转眼看见阿苏拉则,他愕然,脚步定住了。当着汉人的面,阿普谨慎地没有开口。

突然的喧哗之后,又是奇异的寂静,李灵钧毫不迟疑地拉起皇甫南的手,“你能走吗?”他柔声问。

皇甫南点头,被李灵钧一拽,她往经堂外走,眼睛的余光瞟着阿苏拉则和阿普。

阿苏拉则先往外走的,跟阿普擦肩而过的瞬间,阿普也跟上了,一群乌爨人沉默地走出地宫,骑上马,和汉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找到皇甫南,他们又瞬间变得壁垒分明了。

今夜的逻些城显得萧瑟,连灯火都少得可怜。神山崩塌,有人走散了兄弟,有人被压死了牛羊,大家都怕了,倦了,往常在灯下低声密议的,酒桶边高谈阔论的,都早早地歇了。一路只有马蹄响,阿普一会看看被汉人簇拥的皇甫南,一会看看形只影单的阿苏拉则。他的马慢了下来,落在了队伍最后头。

“你们先走。”阿普叮嘱了一声木呷,他跳下马,看见阿苏拉则在路边等他。

队伍走得不见了,阿普这才露出喜色,两步到了阿苏拉则面前,搂住了他的肩膀。他快和阿苏拉则一样高了,那雀跃的样子,还跟乌爨的娃子没两样。

阿苏拉则像父亲一样,和阿普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我的帐篷,”论协察死了,但阿普还尽量避开汉人和吐蕃人,他催阿苏拉则上马,“我有许多话跟你说。”

阿苏拉则没有反对,两兄弟骑着马,疾驰到圣湖边,阿普领着阿苏拉则,钻进拂庐里。他一屁股坐在塘火前的毡毯上。

三年没见了,阿苏拉则脸上也有笑容,“阿普,你长大啦。”

阿普疑惑,“你怎么会来吐蕃?”

“我来找你,”不等阿普咧嘴笑,阿苏拉则直截了当地说:“阿普,把龙香拨还给我吧。”

阿普的表情凝住了,眼睛也在那瞬间变得戒备十足,“什么龙香拨?”他冷淡地反问。

“象牙染的红拨片,你从弥鹿川捡走了。”阿苏拉则很平静,不理会阿普的躲闪,“你拿着它,也没有什么用,还给我吧。”

阿普抓起酒囊,喝了一口冰冷的青稞酒,他固执地摇头。

“你恨我吗?”阿苏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阿普奇道:“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恨你?”

“我在弥鹿川放毒蛇咬你的,你差点死了。”阿苏拉则说,看到阿普的肩膀猛地绷紧了,他的声音更温和了,“我知道,你看见了,可你跟谁也没说。”

阿普猛地把脸转到一边,作出不耐烦的样子,阿苏继续说:“我和阿依莫在林子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那时候还是个顽皮的孩子,我一时情急了……你该恨我,我为了一个外人,差点把自己的兄弟害死了。”阿苏垂眸,淡淡地一哂,“你走之后,阿依莫也不见了。她从小也跟阿姹一样,想去长安,有汉人的地方,她就往里闯。可惜她没有阿姹聪明,也许她现在已经死了,这是菩萨对我的惩罚。”

阿普终于开口了,“不……”脸上是愤怒的。

“你恨我吧,别恨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阿苏拉则太懂他了,他把阿普的话堵了回去,“她的出身,原本尊贵,和阿姹一样的年纪,却过得跟阿姹没法比……这世道对她太不公平了。”阿苏拉则伸出了手,脸上是兄长不容抗拒的威严,“她母亲唯一的遗物,你也不愿意还给我吗?想想阿姹吧,我的兄弟。”

“不!”阿普笃慕脱口而出,他起身往后退,靴子碰到了金呷乌,阿普一脚踢开,“我已经把它扔到山崖底下了。”

阿苏拉则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你要让我揍你一顿,才肯说实话吗?”不等阿普握拳,阿苏拉则把金呷乌夺了过来,掀开盖,里头不是小佛像,是他的各式“宝贝”,有阿姹的青金石项圈,萨萨的顶针,跟各罗苏打猎得的一串狼牙。阿苏拉则把拨片翻了出来,大盈库的珍藏,几年过去了,依旧艳泽如初。

阿苏拉则把拨片握在掌心,转身就走。

阿普飞奔过去,将阿苏拉则拦住,“我不要你跟那个女人,跟汉人皇帝有牵扯!”阿普眼圈红了,他执拗地摇头,“你别走,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兄弟……”

阿苏拉则也凝视着他,“我让你不要跟阿姹再有牵扯,你能做到吗?”

阿普一怔,立即摇头。

“那我们迟早还是会分散。”阿苏拉则忍不住,摸了阿普的脸,用拇指把他的眼泪擦去,“金子一样的心啊,可惜……”他推开阿普,离开了拂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