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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请罪,打扮得一点也不低调。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崔婕妤梳了高髻,簪了芙蓉,裙衫上银泥金线,稠密地绣着花枝和流云,比谁都绚丽,也比谁都笑得开怀。

昨天皇帝刚赐了崔婕妤的父亲长乐伯爵位,官拜刺史,食邑五百户。一个瓦匠,有这样的恩遇,崔婕妤的锋芒自然更盛了。皇后被她闹得脸色不好,“来晚了,就赶紧坐下吧。”

崔婕妤施施然地坐下,眸光在席上一扫,立即揪出了混在人群中的皇甫南,她拿起金瓯,对着皇甫南举了举。

自从在水泽禅寺把话说开,她对和皇甫南的那桩计划,有了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这个举杯的动作,颇有种男人的潇洒。

皇甫南对她颔首微笑了一下。知道皇甫夫人都在看,她把眼睛垂下来了。

崔婕妤对满席的珍馐不感兴趣,她是个急性子,更懂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的道理。金瓯一放下,她便扭头对皇后道:“趁殿下和皇甫夫人都在,妾正想求一件事……”

皇甫南猛地看过去,险些连象牙箸都打落地,她的指甲在袖子里掐住了掌心。

“妾膝下没有子女,在宫里住得很寂寞,想收皇甫娘子做女儿,进宫来陪着妾,殿下准许吗?”

皇后给她闹了个措手不及,皱眉道:“那么多的宫婢、女官们给你作伴,还不够,要拆散人家骨肉做什么?皇甫娘子的年龄,也不合宜住在宫里了。”

崔婕妤咄咄逼人的视线立刻转向皇甫夫人,“夫人不舍得吗?”

皇甫夫人对崔婕妤这妖娆的女人很厌恶,她淡淡道:“全凭皇后殿下做主。”

皇后的语气却缓和了,“收义女,也不是小事,还是要问一句梁国公。”

崔婕妤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妾昨日跟陛下提过,陛下已经答应了。”

座上一片寂静,皇后那脸色,是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把头转到一旁,径自和别的嫔御们说起话来。崔婕妤离开坐席,款款地来到皇甫南面前,携起她的手,笑道:“你现在,该叫我一声娘亲了吧?”

皇甫南既不显得欣喜若狂,也没有惊慌失措,她甚为平静地叫了声“母亲”,声音不高,但席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崔婕妤这回是真的得逞了,她拉着皇甫南就要离席,“跟我走……”

皇甫夫人一见这架势,简直是明火执仗地抢人,脸上也有了怒容,“既然婕妤有了陛下的允诺,咱们就等着陛下的旨意。”

崔婕妤眼波一横,“好,那咱们就等着,”她是强横,不是鲁莽,“陛下可不会食言。”说完,就撒开手,回到自己席上去了。

被许多目光盯着,皇甫南不至于如坐针毡,但也毫无兴致了。皇甫夫人的眼色递了过来,她推开杯箸,“我去更衣。”裙裾一旋,出了大殿。

蜀王府皇甫南是来过的,殿侧就有一株高大的乌桕树,到秋天时,红叶累累,这会绿荫正浓,枝稍都伸到了廊下。皇甫南看见乌桕叶,浑身不自在,脚步顿时停了,只在廊下徘徊。红芍找了出来,附耳道:“夫人让咱们先在府里躲一躲,等相公回来再说。”

皇甫南倒比她泰然,“等会再走。”

有婢女迎了上来,“娘子更衣吗?”皇甫南颔首,叫她领路,到了树下的庑房。这是蜀王妃日常闲居的阁子,屏风帷幄,几案坐榻,都很齐全。案头摆着西番人进贡、又被皇帝下赐的金盘,墙上挂着一柄小弓,贵重的紫檀螺钿棋盘上还有几道被匕首胡乱划过的陈年痕迹。

蜀王妃膝下还有两子,年纪都比李灵钧长得多,早已拜官赐爵了,这些弓刀遗留的痕迹,自然是李灵钧留下的。那年他跟着蜀王妃回京都,还是个盛气凌人,动辄冷脸的讨厌鬼。

皇甫南把架子上的书册翻开,他小时候也习过《字林》,字迹尚稚,已经有了种铁画银钩的架势。

外头似乎婢女轻唤了声“郎君”,红芍一看皇甫南,正要开口,皇甫南用手指在唇边一比,隔着纱帷说:“是谁?我在更衣,别进来。”

李灵钧手刚叩在门上,被她这样一说,倒不好莽撞地跑进去了。傻愣着站在廊下,被蜀王妃身边的人看到了,更没法解释,正犹豫,见有婢女远远过来,他索性一闪身躲进庑房,说:“我待一会就走。”

门闭了,纱帷却纹丝未动,李灵钧老实地在阁子外头站着,皇甫南放下心来,随口道:“外头在摆筵席,你跑进来干什么?”

那轻微的窸窣声,令人心猿意马,也分不清是在翻书页还是理衣裙。这情境属实太暧昧了,李灵钧实在不想走,也就做得若无其事,笑着反问她:“殿里头也在摆筵席,你出来干什么?”

皇甫南一时没有作声,李灵钧顿悟,“你那两个婢女也在帘子里吗?”

红芍只得应声:“是,郎君。”

李灵钧道:“你去廊下守着。”

红芍去看皇甫南神色,皇甫南好似没听到,只饶有兴致地翻着那些旧书册,红芍便轻轻掀起纱帷,出房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