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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

皇帝似不经意,又提了起来,“朕想要封阿苏拉则为国师,进京传授佛法,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召来吗?”

阿普笃慕的心狠狠一沉,攥紧了手心的汗,他笼统地应承了一声,“臣写信问问父亲。”

“外失辅车唇齿之援,内有毛羽零落之渐,做这个天子,和孤鸿寡鹄有什么区别呢?”皇帝的声音低沉轻微到让人简直听不清,他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仿佛在望着烟尘般缥缈的往事,“如果阿苏拉则的指路经真的能让亡灵安息,那我晚上也就能安枕了。”

阿普笃慕“哐”的一声把刀掼到地上,他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是挂念故人,晚上才不能安枕吗?”

皇帝有些飘忽的眼神垂下来,望着他,“不错,朕也有不得不分离的故人……”

阿普笃慕脸上是一种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纯澈和坚定,“智者知幻即离!陛下精通佛理,怎么参不透?臣小时候养了只老虎,是很要好很要好的玩伴,后来它走丢了,我在山里海里怎么都找不到,我以为自己要伤心一辈子,可后来阿塔又替我捉了只豹子,才不到三个月,我就把老虎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脸上很疑惑,“陛下无所不有,怎么还要为过去事、过去人而伤心?牵挂你的人,当然希望你天天都高兴,随便就离开你的人,也不值得为了他伤心!”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无所不有,岂止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呐……”皇帝慨叹了一声,也不再这个话题上盘桓,他叫阿普笃慕起来,举目往台上看去,“热闹起来了。”

皇帝的心情终于畅快了点,外头彩袖翻飞,排起了六佾舞,内教坊的伶人也演起了最拿手的把戏,扛鼎爬竿,舞剑跳丸,瞧得人眼花缭乱。人们忘了礼仪,急着往前凑,阿普笃慕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是芒赞。

他故意地落在了人后,脸对着台上,低低的嗓音却传进了阿普笃慕的耳朵,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一个质子还不够,你们甘愿整个乌爨都被人捏在手心吗?”

阿普笃慕眼尾平静地将他一瞥,“你不看戏?”

一个梳小髻、绑抹额的红影子,双脚在绳索上轻轻一点,就颤巍巍地登上了幢顶,一连翻了十几个惊险到让人骇叫的跟头,然后展开双臂,像只轻盈的燕儿,稳稳地落在地上,群臣的惊呼声中,她奔到廊下,投入了皇帝的怀抱,笑道:“陛下恕罪。”

崔婕妤是内教坊出身,有多年没见过她演杂技了,皇帝在诧异之余,被柔软的身躯依偎着,也不好摆出一张冷脸,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胡闹。”

崔婕妤的笑颜明艳得耀目,她说:“皇后在芙蓉苑赏花,我望见陛下的车舆,就溜了过来。” 当着群臣的面,她悄悄牵起皇帝的手,往殿里走,“陛下说要教我写字,怎么最近一直不来?”那声音里带着幽怨和娇嗔,“人不如故,为什么陛下让新来的波斯美人绊住了脚?”

侍从们退了出来,挎刀执戟,在廊下守着。皇帝和崔婕妤在殿内待的时间久了,群臣和伶人们也就知趣地散了,日影悄然移动着,阿普笃慕直挺挺地站着,心里在想阿苏拉则,眉毛渐渐皱了起来。有环佩在叮当地响,他余光往殿门口一扫,又看见了皇甫南。

他总在崔婕妤的身边看见她。宰相家的女儿也要进宫当婢女吗?还是她为了来和李灵钧私会?

再盯着她看,就露行迹了。阿普笃慕默默地把目光移开。

崔婕妤的声音又响了,吩咐宫婢们送冰山和饮子给廊下的侍卫们。刚才还幽怨的嗓音,瞬间又变得快活了,还带点慵懒的喑哑。跟崔氏比起来,皇甫南的声音就很清澈,还透着点甜。

她的话也不多,偶尔吐出一两个字,很小心谨慎。

冰山被摆在了廊下,还冒着森森的白气,乌梅饮子也有,但没分到他手上,皇甫南就抱着银壶走了。

“我怎么没有?”阿普笃慕鲁莽地质问了一句。

“没有了。”皇甫南眸子将他一掠,理直气壮地说,还给他摇了摇银壶,里头是空的。然后她就回殿里躲阴凉去了,没再露头。

阿普笃慕才进翊卫没几个月,还不习惯穿着厚重的绢甲,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乌爨丛林遍布,也没有这样燥热。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但换岗的时候,他坚持着没有动——他要看看是不是那么巧,李灵钧也“刚好”来了国子监。

“陛下,三牲备好了。”

胡子花白的国子祭酒亲自来了殿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要正式献祭了。阿普笃慕的思绪被打乱了,他转过身,见妖娆的崔婕妤还像没骨头似的,贴在皇帝身上,根本没理会祭酒老头话音里的不满。

阿普笃慕也趁这个机会,审视了皇甫南。她今天在御前也没有打扮得很显眼,轻薄的花缬肉色衫子,烟粉色绫裙垂委在地,挽着简单的双髻,只别了一把碧玉钗,像藕花似的鲜嫩亭匀。

皇甫南乖巧地垂着眸子,等崔婕妤在皇帝耳畔低语了几句,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自廊庑拐出了角门。

阿普笃慕把目光收回来,随驾到了祭台前,台上供着香火,还拴着一头活牛。释奠行的是太牢之礼,皇帝是不杀生的,只上过香就回御幄了,阿普笃慕却拖着步子没有马上走,他有点好奇——待反应过来后,饶是他敏捷,立即握住了刀柄,仍没能躲开——一股腥热的牛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身。

呸!倒霉。阿普笃慕忍着嫌恶抹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