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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音难得地对着司立鹤笑了一下。

陆书凌的抗争成功了,楚音在餐厅见到了对方,青年比上一次见面瘦了点,手腕上留了疤,大大方方的没有遮掩。

尽管很不情愿,司立鹤依旧强迫自己给二人留了独处的时间,但也没有走远,在隔了几米的餐桌坐下。

陆书凌显然是经过一番心力交瘁才换来楚逸的让步,他有了新的工作,不再被迫时时刻刻跟在楚逸的身边,也有了自由活动的权利,不用再担心楚逸会随时出现打断他的社交——不过陆书凌也很清楚,除非他死,否则这辈子只能跟楚逸纠缠不休。

楚音何尝不是这样?

陆书凌没有劝楚音是否该活下去,他甚至没有提楚音的病情,跟以往的每一次见面一般和楚音聊些无关紧要的谈话。

楚音偶尔会拿目光去看不远处的司立鹤,他觉得司立鹤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放他来见陆书凌亦然,但见到陆书凌能在很有限的空间里得到想要的生活仍为对方感到高兴。

陆书凌提到了果果。

楚音用餐的手微微发抖,很愧疚地回:“我把它送人了。”

“我记得你捡到果果那天下了雨,怕被楚家的人发现把它藏在了车库,你带我去看它,说它很可怜,想养着它,担心你哥不允许。”

因为治疗,楚音已经忘记了那天部分事情,可是现在通过陆书凌的口诉,他又一点点将零碎的记忆拼凑了起来。

十四岁的楚音在路边遇到了果果,瘦成皮包骨的泰迪犬躺在脏兮兮的水沟里,浑身的毛发被水混着泥土打湿,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瑟瑟发抖。

楚音自顾不暇,没有能力拯救跟他一样弱小的生命,蹲下来看了果果好一会儿,狠狠心离去,可走出一段距离,听见小孩儿亢奋的声音,“这有只狗!”

他顿时走不动道了,回过头凭着一股气把果果抱回了楚家。

是陆书凌向楚逸求的情,果果才得以留下。

果果很大概率是被丢弃的,楚音捡到它的时候已经快两岁了,起初它很没有安全感,不敢叫也不敢玩玩具,但在楚音的精心照料下,它逐渐忘记被前主人抛弃的痛苦,变成了一只活泼伶俐的小狗。

楚音彻底拿不住餐筷,埋着脑袋求陆书凌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是你给了果果新生命。”陆书凌温润的声音像水一样浸过楚音的心,“难道你不想果果吗,我听说你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楚音恐慌地道:“可是果果不会原谅我的。”

“你不去看看它怎么知道呢?也许它一直在等你。”

谈话结束了,陆书凌把垂头丧气的楚音送上车,在车外没给司立鹤好脸色,司立鹤依旧对他道谢。

陆书凌从来不对司立鹤和楚逸此类上位者抱有幻想,他们这种人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同理心单薄,一旦确定了某个目标不择手段也要攥牢。

但他希望楚音活下去,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导楚音,他深有感悟,有时候清醒地活着并不比解脱轻松。

楚音回到医院,迎面碰上了认识的双向患者,她找到了新的盟友,一个三十多岁的姐姐,两人正在比赛谁能活得更久一点,想让楚音给她们做个见证。

司立鹤蹙了下眉,不喜欢他们把沉重的生生死死挂在嘴边,更怕影响楚音的病情,扶着楚音的肩膀要走,楚音却小声地开口说:“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等着去你们的婚礼呢!”

楚音迷茫地问:“什么婚礼?”

司立鹤清了下嗓子,把他推进病房关上了门,提醒他该吃药了。

晚上睡下来,楚音像只不安分的鼹鼠在司立鹤的怀里钻来钻去,他睡不着,司立鹤干脆把灯开了跟他玩扑克牌。

扑克牌是司立鹤从Linda那里顺来的,作为日常消遣用。

楚音心不在焉,连输三把之后显然有些生气了,司立鹤只好悄悄给他放水,放水赢不了就放海,结果楚音还是在输。

司立鹤把牌面收起来,哄楚音睡。

楚音耷拉着肩膀,在司立鹤下床时讷讷地说:“我想果果了。”

这句话他藏了好久好久,一说出口眼泪就不停地流。

司立鹤深吸一口气压住呼之欲出的欣喜,把事先早就准备好的果果的照片和视频给楚音看。

已经凌晨两点,单单只是透过屏幕根本无法缓解楚音的思念。

司立鹤当机立断给呼呼大睡的Alex打电话,“我们一小时后到。”

楚音还捧着手机看个不停,司立鹤生怕他改变主意,匆匆给他披了件外套就踏上了“寻亲之旅”。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最终停在了Alex的家门口,一栋带有草地的小洋房。

楚音却起了怯意,迟迟不敢下车,司立鹤不催促他,先去按了门铃。

Alex睡眼惺忪,朝车内的楚音大喊:“音,快点下来,果果可想坏你了。”

深夜的风很凉,吹得楚音眼眶湿润,他真的太想果果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狠心、最讨厌的人,让遭受过抛弃的果果再一次体会到被丢掉的痛苦。

圆滚滚的灰泰迪出现在灯光里,身后还跟着一辆巨大的牧羊犬。

不等楚音往前走,小狗就毫不犹豫地迈开短短的四肢朝他飞奔而来,兴奋地围在他的脚边打转吠叫,好像怕他跑掉,一口叼住了他的裤脚。

他颤抖地蹲下身,抱住了毛绒绒,眼泪打湿了果果的毛发,果果湿润的舌头舔着他的手和脸,汪汪汪个不停。

Alex抱臂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Tollan,下次过来能不能选个白天,我和lucky都被你吵醒了。”

司立鹤看着还愿意去接触这个世界的楚音,一颗提着的心缓缓地落到了原地,他知道,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楚音都会留下来,哪怕并不是为了他。

尽管和果果重逢,楚音的病也不是说好就能好,依旧得住院,甚至因为自责情绪的反噬有两三天病情还加重了。

他一刻见不到果果就会慌张,要时时刻刻确保小狗在他身边,一天起码要说几十次对不起。

果果总是睁着水汪汪看着他,短暂的分别并没有让小狗产生芥蒂,它用脑袋蹭走主人的眼泪,温顺地窝在主人的脚边。

楚音很不解地问:“爸爸那么坏,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小狗不懂是好与坏,但能感受到楚音爱它的心。

楚音比之前配合治疗,只是有了果果的陪伴后,他就更不爱搭理司立鹤了。

足足住了两个月的院才被批准出院。

出院的那天,认识的病友跟他道别,两人跟生命的赛跑仍在继续,并把记录的账号告诉了楚音,每个视频的封面都是大大的笑脸。

精神类疾病极难根治,实际上此后的两三年楚音依旧不能断药,每个月也得做两次心理咨询,Linda嘱咐司立鹤尽量不要让他独处。

他糊里糊涂被司立鹤带回了家,家中的布置没怎么变化,长颈花瓶里站着一支鲜艳欲滴的雪山玫瑰。

司立鹤从背后抱着他,很眷恋也很珍惜,“欢迎回来。”

楚音出院的次月,秦浩的判决下来了。

司立鹤铁了心要送他吃牢饭,那些破事根本盖不住,秦家找了一大堆关系,但仍判了七年零三个月。

司立鹤把判决结果打印下来放在桌面,让楚音自己看。

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转瞬即逝的一刹那,既定的伤害已经发生了,时光无法逆流,楚音的人生也不能转弯——这样说很残忍,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因为住院,楚音的毕业论文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药物的影响下,他也很难凝神聚气,开题报告都写得很是艰难。

不过他总算有事情可以做了。

司立鹤一天到晚在家陪他,看他坐在笔记本前好几个小时都敲不出什么东西,亲自上阵给他辅导、找资料。

他们很少提以前,那些掺杂着刀子的回忆对楚音来说实在算不上美好,但此情此景还是不免让楚音想到那时候他苦恼于小组作业而向司立鹤求助的事情。

司立鹤自然也跟楚音想一块儿去了,笑说:“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楚音回过头看了眼司立鹤,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司立鹤没忍住亲了下去,楚音既没有躲,也没有回应。

司立鹤兀自啄吻了会,慢慢地分开了。

楚音的嘴唇被他亲得红润润,眼睫毛飞快地眨着,没有了从前的羞怯,更多是一种逆来顺受的温良。

司立鹤毫不怀疑不管他对楚音做什么,楚音都不会拒绝,但背后不再以爱为托底,而是得过且过的颓丧。

他默了一瞬,替楚音擦去唇角的粘腻,看似平静道:“不想要就说出来。”

楚音静静地看着他,双唇紧抿。

司立鹤想质问、想喝斥,他宁愿楚音跟他发脾气,也不是眼前的半死不活,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呼之欲出的情绪赶回笼子里,温声说:“继续弄论文吧。”

因为吃了太多药物,楚音不太能阅读完整的段落,司立鹤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念一次不够就念两次、三次,确保楚音能够大致理解意思。

清亮的音色缓缓流淌,半晌,楚音小小声地说:“秦浩的事,谢谢你。”

司立鹤喉结滚动,不可抑制地琢磨楚音现在对他的感情占比,感激夹杂着畏惧,而爱所剩无几。

他站起身,平和地说进屋拷贝点资料,去了很久楚音都没见他回来。

楚音也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透过半掩的门往里看。

暖黄的光晕里,那个总是需要他仰望的青年此时此刻正站在窗边眺望万家灯火,神色挫败、颓然,听见动静又迅速地收敛起所有的低迷,回过头来与他对望,面上又是云淡风轻的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