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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得半透明的腊肉与刚抽出来嫩黄色的蒜苗炒得相得益彰, 咸带鱼煎到焦脆香味逼人,滚白的胡椒羊肉汤,鸭肉炒嫩姜, 蒸鲈鱼, 蟹黄酱拌豆腐, 样样看着只是寻常菜,但难得六婆能干, 精心烹制。

热锅热油炝炒出来的热菜,新鲜脆嫩,这与在深宫中永远用到的只是慢炖清蒸菜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有许莼在一旁殷殷劝食:“九哥尝尝这个, 糟鲥鱼, 上次九哥说爱吃, 我让下边掌柜帮忙从江南弄来的, 新鲜鲥鱼是不易得,但这用红糟糟鱼的做法是闽州做法,风味也很是独特的。”

许莼一边说话一边拿了专门拣菜用的黄杨长筷替谢翊拣了一块。谢翊看了他一眼, 并不解释自从乳母被杖杀后自己再不曾用过鲥鱼,拿了筷子果然挑了一丝肉慢慢尝着。

夏潮提了热水进来准备伺候世子洗手准备热帕子,看许莼满脸笑容眉飞色舞时不时与那九爷说话, 又亲自端了樱桃酱奶酪子放在九爷跟前。

九爷平日一贯清清冷冷不大理人的,但对世子很是耐心, 看得出其实他并不习惯与人同桌用餐,却也能对世子替他倒汤拣菜很能容忍, 竟然都吃了。

夏潮心道:这下夫人可放心了, 果然这是心病, 夫人说去看他恐他更不好, 还是引着他见见年岁相近的同窗朋友, 出去游游春,散散心就好了,果然这还是九爷有办法,看少爷前几日没精打采啥山珍海味都说不想吃,如今这给九爷介绍起来头头是道,什么腊肉需得茶叶熏,什么鲈鱼极新鲜,这嫩姜如何如何配上紫苏盐渍,仿佛那是什么极难得的珍馔。

两人融洽用了餐,起身便往竹枝坊后的湖边慢慢散步。看着远处已是日暮时分,红霞笼罩着湖畔所有楼榭,湖边种着杨柳和桃树,碧柳如烟,粉桃盛开,远处徐徐吹来带着花香的暖风,十分宁静祥和。

许莼看到日落,忍不住和谢翊道:“在京里看日落,总觉得惆怅,但在海上看日落,却觉得雄壮。九哥,有机会我带你去海船上看看大海吧。”

谢翊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许莼站在湖边,极目远眺望向皇城:“那里是皇城呢,听说皇上极年轻,因此这几年殿试挑出来的都是青年进士,所以我祖母觉得我大哥二十岁便中进士,定然很有可能殿试上被皇上看中,光大许家门楣。”

“……”

谢翊回忆了下过去挑的进士,想不到朝野竟然这般传他,他是如此肤浅之人吗。

平日他是不在乎的,但此刻却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不是皇上年轻所以才挑年轻的进士;而是皇上属意经世务实,锐意改革之人,而这些人往往比较年轻。毕竟殿试之时,老成些的考生,会答得四平八稳一些。青年举子,便振聋发聩,语不惊人死不休,毕竟他们时间多,一科不中,尚可待下一科。”

许莼哦了一声,并不如何在意:“那我觉得我大哥进不了一甲,他和那贾先生学习,满脑子的礼义,虽则年轻,写出来的文章像快入土一般一股陈腐老朽味,贾先生还夸他经义娴熟,少年老成,锋芒不露。”

谢翊笑:“他是庶子,自然只能规行矩步,不敢出错。”瞧这酸味,但他喜欢这少年毫不遮掩的直接。

谢翊道:“你希望他能中吗?还是希望他被黜落。”

许莼道:“自然还是希望中的了,都是兄弟么,他黜落了难道我面上有光彩。”

谢翊点头:“你倒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全不嫉妒。”

许莼怏怏:“其实我从小也想过,要不是我娘一嫁进来就有他,是不是对我爹恶感就没那么差。毕竟太没脸了,后来也知道这是迁怒。”

谢翊点了点头:“如果和你说的一般他写得太循规蹈矩的话,确实进不去一甲。”

许莼嘻嘻一笑:“我在太学听他们说今上虽然年轻,但是个圣君,明辨是非,重用能臣,是个尧舜一般的君主。”

谢翊平日颂圣的话听多了,这一听却很是有些通身舒畅,问道:“哦?如何说?”

许莼慢慢踩着湖畔砌好的红砖上走着,晚风吹过,袍袖飞扬,他踮起脚跟去折了几枝桃花拿在手里,选了一根枝花最繁色最浓的给谢翊。

谢翊道:“这桃花好好长着,你去折它作甚。”

许莼笑嘻嘻摇着手里的花枝:“这里道旁的柳树桃树,都是我花钱让人种的,正好折一些回去插瓶,‘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谢翊心中微微一动,点头看了眼花枝,笑道:“不要避开话题,刚说了皇上圣君之事。”

许莼吐了吐舌头笑道:“嗯,皇上不修宫殿,不喜大兴土木,上行下效,官府不修衙门,俭朴度日,不强征徭役,听起来确实是位大大的明君。”

谢翊看许莼笑容别有意味,心中一动:“秦皇修长城,隋帝修运河,都亡了国,难道做皇帝的不喜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还不好?”

许莼把手里的花枝揉搓着,笑嘻嘻:“九哥是自己人,我就随口闲聊几句,这话只能和自己人说,在外边我可不敢胡说。九哥你也知道,长城拒虏于外上千年,运河到如今尚且惠及我们百姓,从南到北,水路货运不知方便多少,便是荒年,从南方调粮到到北方也方便许多,您说是不是?秦三世,败不因长城,隋二世,亡也不见得就是运河。”

谢翊道:“长城运河乃是军备和民用,自然有用,铺桥修路,挖渠修城墙,这些朝廷也并未禁止,修宫殿修陵墓奢侈无度,难道不该禁?”

许莼随口道:“自然该禁,做明君嘛,青史留名,皇帝自然该做。”

谢翊看他面上不以为然,拿了花枝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不可敷衍,你意思是皇帝好虚名,不务实?”

许莼一笑,目光狡黠:“九哥你好生大胆,怎可非议君上。”

谢翊却拿了花枝在手心敲着:“明明是你在腹诽君上,好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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