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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铺里不熄灯,昏黄的烛台在斑驳的墙上照出自己的影子,呼啸而过的夜风拧着破旧的窗扇,发出呕哑的声音,通铺左右都没有可以依靠搭背的地方,她缩在上头,像一只弱小的虾米。

李景允站在门边,眼神冰冷地盯着这虾米看了很久。

从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京华里万人之上的权臣,她是没见过有多少人卑躬屈膝地来讨好他,也没见过每日守在他府邸附近的裙钗娇娥有多少,但凡她肯留在京华,有的是高床软枕,荣华富贵,哪里用得着睡这种地方。

徐长逸有一次喝醉了酒,壮着胆子说她是不爱他了,说什么都不喜欢,不想看见,所以才舍得下京华的一切。

他不信。

她曾放下一切戒备真心接纳他,也曾舍命护他,为他缝伤,为他留灯,最危险的一段日子都一起过来了,她怎么可能在他最功成名就的时候不喜欢他了,简直荒谬。

再者说,你看看,他身边少了她其实过得也不错,而她呢,身边没有他,要被人欺负,要睡通铺。怎么看也是她更离不开他才对。

骄傲地抿了抿唇,李景允抱着手里的被褥,轻手轻脚地爬上通铺,在她身后铺出一小块地方来,跟着慢慢地躺下。

面前是许久不见的后脑勺,鼻息间除了通铺腐朽难闻的味道,还有一丝玉兰的清香。李景允满足地勾起嘴角,侧身屈膝,也成了一只小虾米。

他已经两年没有睡过好觉了。

窗外的夜风依旧在呼啸,烛台跳跃不止,墙上光影斑驳,通铺依旧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但虾米成了一对。

花月的梦里不知为何全是虾,一只又一只,扭着身子从她眼前排队晃过去,她知道自己是饿了,伸手想去抓,可手一抬,人就醒了。

外头的天已经有些泛白,客栈里已经有了人走动的声响,花月揉了揉眼,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床被褥,左右看看,通铺还是没有人,桌上倒是放了几碟小菜,一碗清粥。

“你醒了?”赵掌柜站在门口,背对着她道,“昨儿听说门禁落得早,我就知道你不一定能赶得回去,还说让你来寒舍歇一歇呢,不曾想倒是在这儿委屈。”

花月很意外,连忙起身穿上外袍,就着旁边的水盆洗了脸收拾一番。

瞧着不失礼了,她才不好意思地道:“您怎么来这儿了?”

“这儿掌柜的是我朋友,方才过来用早膳,他提了一句。”赵掌柜转过身来看着她笑道,“用膳吧。”

看看床上的被褥,又看看桌上的饭菜,花月十分感动:“劳您费心,添麻烦了。”

“你是没把我当朋友。”赵掌柜摇头,“下回没地方去,直接来找我。”

“好。”

这人做生意就靠着一身义气,花月也不客套,笑着应下,便坐去桌边狼吞虎咽。

昨儿她没吃晚膳,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桌上的早膳尤其好吃,吃得她都感动了:“出门在外能遇见赵掌柜这样的贵人,实在也是我的福气。”

赵掌柜不明所以,他就是听闻她在这儿,所以过来看了一眼,也没做什么,倒还得两句奉承。

不过生意人,人家奉承他也就点头应着,不多话。

这早膳十分精致,花月清楚,她没给多的银子,客栈是断不可能白给的,多半是赵掌柜的吩咐,于是一边吃一边夸他:“您这么体贴细致的人,天下少见,哪怕再晚个几年成家,也有的是姑娘愿意嫁,令堂实在不必担心。”

“哪里哪里。”赵掌柜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拿出帕子来递给她,“擦擦嘴。”

花月笑着接过。

葱白的手指,棕青的绸帕,含情的眉眼。这场面,若不是在通铺房里,该是何等的郎情妾意相敬如宾?

李景允牵着两个小孩儿站在门口看着,一个没忍住,冷笑出声。

花月一顿,抬眼看过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大人起得也早。”放下碗,她起身过去摸了摸有介的脑袋,然后把释往牵回来,行礼道,“多谢照顾。”

李景允跨进门,看了赵掌柜一眼:“又见面了。”

赵掌柜十分有礼地颔首:“缘分。”

谁想同你有缘分?李景允这叫一个烦,他早起去哄孩子的功夫,回来屋子里就多了个野男人,这不存心膈应人么。尤其殷花月,还挺待见人家,瞧这含羞带怯的眼神,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看的。

“回镇子吗。”他冷声道,“温故知赶了马车在外头。”

花月摇头:“不必了,我自己赶车。”

“赶车费钱。”赵掌柜笑道,“正好我也要去镇上一趟,我带你们一程吧。”

李景允:“……”这是他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