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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太巧了。

脖子上的青痕还未消,韩霜捏着手帕,满脸惶恐,她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杀了的人,哆哆嗦嗦地道:“景允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这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李景允摇头,将尸体放下道:“改日再说吧。”

韩霜泫然欲泣,望着地上的人道:“可他是长公主最疼的人了,就算是景允哥哥你,也不好如此……”

长公主最疼的人?李景允莫名其妙地低头:“这不就是个死士——”

脸上的青铜面具不知去了何处,龙凛躺在他脚边,喉间的血一股又一股地往外涌。他还没咽气,眼珠子往上动了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是对他眼里的震惊很满意,龙凛笑了,气咽下去,整张脸就定在这个阴森恐怖的表情上。

李景允怔然。

韩霜身后来了官家和护院,一大群人就这么看着他,有人报了官,京兆尹衙门没一会儿也来了人。

一片嘈杂之中,李景允突然就明白了。

龙凛一开始就想好了,就算没能杀了他,也会让他背上杀害面首之罪。青铜面具一扔,他死在韩霜面前,没人能证明他是方才的死士,也没人知道他这是捉拿刺客,众人能看见的,只有他手里沾血的剑和地上冰冷的尸体。

高明,实在是高明。

李景允抬头,眸光深沉地看向韩霜。

她像是毫不知情,慌张地拦着来抓他的衙差,嘴唇轻颤,神色担忧。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低头看下来,眼里满是不解和责备:“景允哥哥,你倒是快说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从死士到她,都是长公主的人,能是什么误会?

他嗤笑,目光越过衙差,远远地望出去。

衙差一脸莫名,跟着他一起看向大街的另一头。

死士落网就选择了咬舌自尽,护卫收拾了残局,不由分说地先将周和珉请回宫。周和珉很是无奈,看向一旁跌坐着的花月,摆手道:“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多谢殿下。”花月扶着墙起身行礼,目送他上马离去。

到底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今日这一遭已经是荒唐,她也不可能还让人留下来善后。

地上还有一滩摊的血迹,花月看得腿软,正喘气呢,柳成和就带着朝凤过来了。

“你没事吧?”朝凤扶起她,扫了一眼四周,咋舌不已。

花月笑着朝她摇头,然后给柳成和指了指李景允跑走的方向,后者立刻带着人过去找。

“今日出门真是没看皇历。”朝凤一边扶着她离开这地方一边跺脚,“咱们在栖凤楼好端端喝着酒呢,平白被个酒疯子冲过来找了麻烦,成和也是个倔脾气,非要跟人打。结果那头还没打完,就听说这头也打起来了。”

她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问:“你们这头打赢了没有?”

哭笑不得,花月道:“应该是打赢了,人都没伤着,就是场面大了些,有点渗人。”

朝凤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抬眼看向前头:“他怎么找个人都磨蹭这么半天?”

罗华街很长,中间有三个路口,她们走过第二道牌坊,就看见前面围满了百姓。柳成和带的家奴也在外头没挤进去,只踮着脚看。

“怎么回事?”朝凤皱眉。

家奴听见她的声音,慌忙回头道:“少夫人,官差在前头抓人呢。”

“官差抓人关我们什么事,你们没见过热闹?”她左右看了看,“少爷呢?”

家奴为难地看向人群里。

拥挤的百姓被官差分开,中间豁然开出一条道来,朝凤一喜,抬步正想借过,一抬头就看见衙差押着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

“哎。”她困惑地拉了拉花月的衣袖,“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咱们三爷?”

花月目光沉重地看着,半晌之后低声答:“不是像,那就是。”

十个衙差围着李景允,倒是没有给他上镣铐,只是,每个人的都按在腰间佩刀上,神色很是警觉。柳成和跟在李景允旁边,小声与他说着什么,他点了点头,又扫了右侧的人一眼。

花月跟着看过去,就见韩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右侧,哭得梨花带雨。

“这算个什么?”朝凤看得直拧眉,“十八相送呢?”

柳成和没跟多远就退了出来,朝凤拉着花月走过去,很是不悦地道:“怎么又跟那小蹄子搅合上了?”

“不是搅合。”柳成和面色凝重地道,“三爷失手杀了长公主的面首,韩霜是目击证人。”

“面首?”花月摇头,“他是去追方才在街上行刺的面具人,哪儿会突然对什么面首动杀心。”

柳成和看向她,目光复杂地道:“戴上面具是刺客,脱了面具就是面首。三爷能杀戴着面具的刺客,却杀不得没戴面具的面首,长公主执意想找他麻烦,三爷的生死,算是捏在韩霜手里了。”

呼吸一窒,她皱眉揉了揉额角。

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她这无权无势的奴婢,哪里拦得住位高权重的长公主,还以为从死士手下保住性命就已万全,没想到后头还有坑在等着。

最近的废除掌事院一事,皇帝偏心太子,没少让长公主受委屈,到底是亲生的,心里还是有愧,这一回出事,皇帝必定站在长公主这边,指望他顾念李景允是不成的。

至于太子,他也许肯帮忙,但能帮到什么份上就难说了。

脑子转得飞快,花月脸色紧绷,下意识地啃了啃指甲。

柳成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其实小嫂子也不必太担心,韩霜那个人……未必是想要三爷的命。”

微微一愣,花月回视他,看着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慢慢地就反应了过来。

长公主气的是李景允不为她所用,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有两条路,第一,继续忤逆长公主,那他就会被扣上杀人之罪,第二,让韩霜满意,韩霜自然就愿意替他洗清罪名。

太精彩了,花月都忍不住想鼓掌,李景允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竟值得这些上位者如此用心,实在是可歌可泣。

“委实是不要脸。”朝凤柳眉倒竖,“天底下是就三爷这一个男人了还是怎的,她连这种阴损主意都想得出来!”

柳成和叹息:“未必是她想的,但她也只能这么做。”

顿了顿,他瞥一眼花月,低声道:“眼下三爷定是先押在牢里了,小嫂子得回府去报信,顺便也准备点酒菜,晚些时候去看看他。”

花月似乎在想事情,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声应道:“好。”

朝凤挽着她的手,爽快地道:“我陪你回去,家里男人出了变故,女人总是要慌张一二的,有我在,你要是漏了什么,我替你看着。”

柳成和皱眉,刚想说她这样不妥,她的眼尾就扫了过来:“夫君有话说?”

“……没。”心里默念君子不与女人计较,柳成和带着家奴自个儿走了。

朝凤回过头,满眼心疼地抚了抚花月的鬓发:“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摊上三爷这样的人了,在他身边太平不了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三爷眼里揉不得沙子,韩霜这么算计他,他肯定不会如了她的意。”

花月拉她上马,一声不吭地回了将军府。

看着她这瘦弱的背影,朝凤心里怜悯更甚。夫君出事,救他的法子是把自个儿夫君让出去——这情况要是搁在她自己身上,那气都气死了。

花月一定也很难过,看看,走了一路,半个字也没说。

心里酝酿着安慰她的话,朝凤跟着她跨进东院的门,打算从女儿家的一生说起,让她明白爱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刚张开嘴,就听得面前这人冷静地对家奴吩咐:“八斗去主院禀告将军,就说公子被人陷害,扣在了大牢,莫要惊动夫人。夫人若是问起,就说公子被太子留膳,晚上未必回来。”

“后院的白鹿喂了没?喂了就拿食盒去厨房,让厨娘做两个下酒菜,把后厨搁着的花雕打上一壶,等会随我出去一趟。”

花月一边说一边跨进主屋,找了一套干净简洁的长衫,并着枕头被褥,工工整整地叠好,再用包袱皮裹住。看一眼书桌,她抄起桌上纸墨,写了一封信递出去。

都收拾好了之后,花月抱着包袱出门,顺手给朝凤端来一盏茶,看她目瞪口呆的没个反应,便道:“喝口水。”

朝凤下意识地张嘴。

花月将茶喂给她,又给她吃了一块杏仁酥,然后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拉着她往外走:“不知道待会儿会耽误多久,你先垫垫肚子。”

杏仁酥在嘴里化开,朝凤咽了,哭笑不得。

哪有这样的姑娘,软弱斯文,娇得跟花一般,可被风一吹,愣是不倒,倒跟野草似的韧劲十足。她想来照顾她,却反倒是被她照顾了个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