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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方面,昭文帝算不得合格。但在做皇帝方面,昭文帝还是非常合格的,首要的表现是,昭文帝是个善于纳谏且有心胸的人。

因此,宋嘉言得以在凤仪宫见李睿一面。

二十五岁的李睿有着惊人的俊美。

其实,有吴家兄弟珠玉在前,容貌上,李睿也要退一舍之地。但,开阔的眼界与经久的风波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出一种淡然醇永的味道,让盛年的李睿有一种夺目之辉。

宋嘉言令宫人将皇子、公主抱出来给李睿看,李睿笑道:“皇子像娘娘。”小小婴儿,已经有一双沉静的眼睛。相比于活泼好动的妹妹,的确更肖似母亲。

宋嘉言道:“出生就有注定的道路要走,真不知是不是福气。”皇帝之位,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漫长战争的开始。

李睿笑道:“每个人的命运,或者是早就注定好的。只是,有些人的命运,一望既知。有些人辗转于注定的命运而已。”

宋嘉言浅笑道:“或许吧。”她感叹一声,“三军可夺其帅,君子不可夺其志。本宫见过的人,唯你而已。”依宋嘉言的身份,日后给李睿一个前程,轻而易举。在宋嘉言入主凤仪宫后,李睿依旧要海上远行。若不是宋嘉言执意给李睿一个鸿胪寺的职衔,李睿所行,依旧是商贾事的名头儿。想到少时初见面时李睿所言,宋嘉言难免感叹。

李睿心下忧虑,意有所指道:“娘娘所见的李睿,是刻意在娘娘面前表现出最优秀一面的李睿。娘娘所没能看到的,也有许多卑鄙难堪之处。只是,小臣担心娘娘嫌弃,不敢表露罢了。”他这一走,真正能为宋嘉言打算的,就只有宋荣了。

这点心胸,宋嘉言还是有的。闻言,宋嘉言只一笑道:“我们又不打算做圣人,能做好人时,努力做个好人;当做不了好人时,努力不要太坏也就是了。好与坏,善与恶,都是别人的评价。若是在乎别人的嘴,本宫早活不到现在了。”李睿当然不是纯洁无瑕的,不必说先时经商,便是自她有孕,留在帝都这两年,永寿道长的事,总要有人下手设计的。

“小臣一走,归期不定,唯愿娘娘平安康泰,如意顺遂。”在凤仪宫,能说的话毕竟不多。

宋嘉言微微点头:“你也珍重。”

李睿行过大礼后,就告退了。

端睿公主是在凤仪宫外遇到李睿的,李睿侧身垂首微避,端睿公主带着宫人过去,待李睿行远后,端睿公主只觉着李睿眼熟,问身畔宫人:“这是谁?”五品官员的服饰,却又不是太医。等闲官员,岂可轻近后宫?

自从秦淑妃因私窃凤仪宫被降为秦美人后,整个后宫的妃嫔宫人都战战兢兢、恪守本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探凤仪宫。宫人恭身禀道:“看着似是从凤仪宫出来的,至于这位大人的身份,奴婢并不知晓。”

原来是那个人,端睿公主心下微动,并未再多问,到凤仪宫向宋嘉言请安。

宋嘉言请端睿公主坐了,方笑道:“早前两天就听戚贵妃念叨公主了,先时回门,只一个闹腾,怕没空好生与你母妃说说话。公主回来,若方便,住上几日,陪一陪你母妃。”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开口留宿的。公主府事务不多,乍一离了宫,真有些想念。”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端睿公主,出身性情、脾气秉性,没有一样不好。但端睿公主就是太清醒太明白,她清楚地知道要选择什么样的驸马。戚驸马,宋嘉言见过,并不是说不好,可是,配端睿公主,就有些平庸了。

戚家是合适的人家,戚驸马是合适的人,却不一定合端睿公主的心意。而真正杰出的贵族子弟,与尚主的荣耀比起来,大约还是更愿意出仕为官的吧。

自古英雄爱美人,出色的女人,难道会希冀一个平庸的男人?

宋嘉言细心地问起端睿公主婚后的生活,按东穆规矩,驸马自有府第,若是两人感情好,住在公主府也无不可。至于传说中公主行房需宣召驸马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早在几百年前就废除了。

端睿公主自然事事妥当,不用说端睿公主的为人性情,只凭端睿公主的身份,戚国公府也不敢得罪于她。就是公主府的下人奴婢,端睿公主也压得住。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放心,戚国公府是懂礼人家儿,驸马亦是个懂礼的人。”驸马并不是多么出色的人,但对她足够好,这就够了。

“这样看来,皇上的眼光很是不错。”端睿公主样样好,昭文帝自然高兴。就是宋嘉言,也希望端睿公主能如意顺遂。

“母后放心吧,我很好。”端睿公主转而说起别的事,“先时忙着大婚,儿臣也不知道,昨儿见了景惠姑姑,才知道了母后书院的事。儿臣与母后有些像,向来不喜烧香拜佛,也不信那些佛道之流。”永寿道长之事,方太后都跌个大跟头,端睿公主更加笃信将宝押在宋嘉言身上是没差的。她笑道:“如今儿臣成了亲,与先时未嫁又不一样。既是做善事,母后不要推却儿臣这番心意才好。”

宋嘉言笑道:“母后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推辞?倒是有一样公主说得是,先时你未大婚,这样的事,不好叫你们操劳。你如今是大人了,母后也不与你客气,以后怕是还有事要劳烦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是共同的朋友。皇后的身份给了宋嘉言很大的方便,何况,宋嘉言从来不是吃独食的性子。

端睿公主愉快极了,笑道:“母后只管吩咐,儿臣十分愿意。”

宋嘉言笑着起身:“反正你是要在宫里住几日的,陪母后说了半晌的话,怕是太后也盼着你的,你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和你母妃吧。那些琐碎之事,待明日再说不迟。”

端睿公主辞别了宋嘉言,便去了慈宁宫。

宋嘉言与昭文帝的感情一直不错。

宋嘉言本身也不是靠姿色引昭文帝入彀的,昭文帝敬重宋嘉言,一是宋嘉言有这种心胸品行,二则,中宫皇后,自然不能等同妃嫔对待。

于是,当流言纷来时,昭文帝纵使难掩心下不悦,还是愿意相信宋嘉言。

方太后早忍不住与儿子念叨了:“皇后是有些才干,做出的事情也体面,皇帝喜欢她。只是,你别嫌哀家说话难听,外头有比这难听一千倍的。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瑞和郡主的孙子,就因为是庶子所出的孙子,瑞和郡主操的心就不必提了。管不是,不管更不是。好端端地说了蜀王的重孙女给那李家小子,莫不是宗室贵女还委屈了他?不说一声就出海去了。皇后又是官又是职地给他讨了来,谁不知道他与皇后亲近?二十好几不说成家,到底因着什么?皇帝还叫他进宫给皇后请安,你这皇帝做的,也大度得过了头儿!”方太后叹道,“她是怎么进的宫,皇帝比哀家清楚。先时在荒山野岭住着,哀家听说就把几个男人使唤得团团转。若没一二手腕儿,寻常女子哪有这样的本领?果不其然,后来皇帝可不是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要娶她入宫。若别的事倒还罢了,难道哀家愿意去传皇后的闲话?此事非同小可。九皇子,可是嫡子!哪怕捕风捉影,皇帝也要查上一查,不然,哀家这心里,实在难安!”

昭文帝沉声道:“断没有的事!母后想多了!”

“关系到江山社稷,皇帝还是谨慎为好!”

“绝不可能!”昭文帝冷声道,“皇后的品性,朕信得过!”宋嘉言不只是皇后,她还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昭文帝但凡露出半分犹豫,母子三人性命难保!

方太后虽有私心,也不好往儿子头上安绿帽子,叹口气,不说话了。

宋嘉言素来耳聪目明,方太后都闻了风声,宋嘉言没理由不知道。她并不是装聋作哑的性子,对昭文帝道:“这要如何证明清白,皇上给臣妾想个法子?或是皇上迟疑五儿、小九的血脉,不妨滴血验亲。”

昭文帝叹口气:“朕信你。”他相信宋嘉言的贞洁,但流言满天,并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宋嘉言低语:“真不知何时才得以清静太平。”

昭文帝拍拍宋嘉言的手,宋嘉言眼圈儿一红,别开脸,掉下泪来。

得此良机,方太后怎肯轻易放过,待宋嘉言带着妃嫔们请安时意有所指道:“你们都是皇帝的女人,宫里就是你们的家,宫外那些事,该忘的就都忘了吧。如今每月允许椒房请安,已是皇帝宽仁,人啊,惜福方有后福。”

宋嘉言笑吟吟地接过话头儿,继续训示:“母后所说的话,就是本宫想说的话。你们位分有高低,出身也不同,有公门侯府的千金,亦有平民百姓家的小姐,有一点儿需要谨记,宫里啊,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如你们,别的道理不懂,三从四德是学过的。守着宫规守着本分,纵无大功,亦无大过,平平安安,就是福气。”

太后皇后两番训话,妃嫔们起身行了两次礼,娇声应下。

方太后原是为了给宋嘉言难堪,不想宋嘉言非但装作不懂,还借题发挥,当下一噎,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宋嘉言关切地问:“母后昨夜歇得可好?”

方太后一扶额角:“不知怎的,大半宿的没睡着。”

“不如宣太医来问问?”

方太后叹口气:“也好。”

太医是治不了方太后的病的。

方太后的手段很老套,先时借道士的嘴,如今又借钦天监的嘴,说是星宿不利,忌属兔的人。宋嘉言正属兔,方太后一脸坚决,道:“怎可因我一时不适就委屈皇后,叫那些属兔的宫人内侍移出去避讳两个月也就够了。哀家的身子并不要紧,皇帝不必担心。”

宋嘉言心知肚明,想到前番九皇子之事她忍了,不想方太后这般得寸进尺,没个消停,顿时怒从心头起,打入宫时刻意表现的那几分和气亦不见了踪影。宋嘉言意有所指,淡淡道:“只要母后凤体安康,不要说出宫避讳,就是臣妾的一条命,也没什么不能舍去的。母后歇着吧,臣妾这就准备移宫之事。”宋嘉言起身,正色望向昭文帝,道:“臣妾身为皇后,盼着太后平安康泰。但臣妾要带着九皇子与五公主一道出宫!”

昭文帝一时犹豫,方太后已叹:“委屈皇后了。”竟是允了。

宋嘉言微微点头:“还有一个条件,臣妾不去什么天祈寺。皇上与太后信得过臣妾,便允臣妾去老梅庵。别的地方,臣妾信不过!”

方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道:“莫非皇后还信不过哀家与皇帝?”

宋嘉言一字一句道:“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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