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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君子!”

“呸!”

“……”

众声非议里,玄门弟子们面色铁青。

若是放在平日里,有人敢如此侮辱蔺清河,他们早就提剑冲上去和对方杀个刀剑见红了。

但此刻不同。

许多弟子都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看着和魇魔一并站在一起的小师叔祖。

而蔺清河谁都没看。他侧过身,不曾掩饰的长发垂在身后,一两缕刺目的白便嵌在乌黑之中。

他只望向身旁的魇魔,然后提起剑柄轻叩。

禁制解开,魇魔终于得以出声,咬牙切齿:“你大爷的蔺清河。”

众人一愣。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苟合不太同。

而第一句显然只是魇魔的开场,她深吸了口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偌大仙门什么玩意,竟然如此对待我一个弱女子?啊?活了几千年你活到狗身上去了吧?!不就是想知道天檀木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早就不在老娘身上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

一阵痛骂,骂得玄门和仙门合盟的两边全都懵了。

蔺清河却半点意外之色不见,只是有些无奈:“你当你这样说,他们就会不怪我了么。”

魇魔脸色变了,眼神颤栗,但犹咬牙嘴硬:“你少来这套!你就算说破天,我也绝不可能把天檀木的下落告诉你们玄门——”

“阿泱。”

蔺清河忽低低唤了她声。

魇魔愣住了。

蔺清河抬手,摸了摸女子乌黑的发:“好了,阿泱……我们不闹了。”

“——”

就像许多年前,许多年前那样。

他总是这样好脾气地,好像不管她如何惹他生气动怒,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天下第一的剑修是个傻子,木头,木头只会挡在她身前,纵使挡得一身伤,也低下头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阿泱。

阿泱,不闹了。

阿泱,回家吧。

阿泱,杀人不好。

阿泱……

魇魔一瞬便红了眼眶。

若她只是他的阿泱,不是杀人无数的魇魔,该有多好。

可没有如果。

在他师父死在她同袍手里那一日她就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天道残忍,便给你一场美梦,然后叫你在云端之上时,将梦骤然碎裂,从九霄跌落。

粉身碎骨,痛不过此。

魇魔合上了眼,落下泪去。

她哽咽着声,半晌才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蔺清河一遍又一遍轻轻摸过她长发,到这句时,他手停住,轻轻颤了下。

天下第一剑修,无情道道子,他的手怎么会颤呢。

魇魔想着睁开眼,只看到那人温柔如故的眉眼:“阿泱,不怕。”

可若不怕,那你的手为何在颤啊。

魇魔破涕笑了,轻声,然后含泪仰头地笑,像快意又像释然,她泪落在红色衣裙上,将红染得如火。

“我恣意一生,有何可怕?”魇魔笑罢,横心阖眼,“你杀了我吧。”

“……”

蔺清河终究也红了眼眶。

抚过她长发的手垂下,一道清冷的剑华缓缓淌下。

握着那柄冷剑的手犹然颤着。

星台之上,死寂如霜。

“…也是。”

红衣的魇魔睁开眼,含着泪笑得花枝乱颤,“你若下得去手,我如何活得到今天?”

蔺清河抬眸望她。

一缕白发夹在黑发间,拂过他耳鬓。他只望着她。

不知是在那双眼底看到了多温柔的自己,魇魔忽然便生了无尽的怒意,她狰狞若疯癫:“蔺清河!你忘了你师父、你师兄弟,都是死在谁手里了吗?!你下手啊!!”

蔺清河阖了阖眼,颤栗却笑:“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阿泱。”

“——你若不杀我。”

魇魔生生止住怒意,她抬手一指,指向她身后玄门弟子:“我便要杀他们了。”

蔺清河眼皮一跳,声颤欲栗:“阿泱!”

魇魔视若未闻,转身,她眼角渗红,衣衫如血,抬手便要朝玄门弟子所在的地方施引梦之术——

“噗呲。”

冰冷的剑尖,沾着鲜红的血,从她心口里探了出来。

魇魔低了低头。

望着那截剑尖,她停了两息,忽笑了。

血红的身影倒下去。

她落进了一人怀里。

头顶那个早已不复记忆里年少的男子眼角沁泪,颤栗着手扶在她心口。

“你早这样……多好?”魇魔轻声,她瞳孔渐渐散虚,仰着他和他头顶的青色天际,“我早便厌了这人间,只是想再,再见你一面……可你不肯见我……见过就够了……他们要碎我神魂,断我轮回……你不要拦……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一线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在天际隐现。

起初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

最后星台上无数人仰头,震撼惊声:“天门出现了!飞仙天门——有人要成仙了!?是谁?!”

一道金光云梯从天际落下,直垂星台之上。

它落在红衣女子与青色长袍的剑修身旁。

“是蔺清河!”

“他要飞仙了?他不是天人五衰了吗?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开天门了??”

“不!这是斩心魔!他的无情道心魔就是那个女人!”

“恭、恭贺玄门小师叔祖破境飞仙!”

“恭贺蔺仙人!”

“……”

什么天人五衰大限将至都已成了笑谈。

天门已开,飞升在即。

仙人之力,加上一剑定天下的蔺清河,随手便能叫他们化作尘埃——

那些聚首的仙门合盟早已大惊失色,不知哪一个带头在先,众人纷纷躬身,恭敬小心,生怕惹来仙人一怒。

而便是此刻。

一道天下无匹的凌厉剑气遁入苍穹。

和那日道门大比时琉的第二剑一样,只是比那时强大了无数倍,可怕了无数倍,更甚至带着飞仙的仙界接引之气,只一丝一毫都叫众人颤栗难抑。

一柄撼天长剑,自九霄显形。

剑柄,剑格,剑身,剑尖。

从上而下。

仿佛能将他们脚下的星台乃至青山一并杀灭的剑气,直直凌驾于所有人头顶。

原本只是恭敬躬身的仙门合盟里,许些腿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然后一个连一线,跪成了片。

“蔺仙人息怒啊!!”

“我等只是受奸人挑拨,这才以为玄门私藏祸孽!”

“飞仙大道在前,请蔺仙人三思而行啊?!”

“……”

无尽聒噪。

这世间本就如此聒噪。

可阿泱已经睡了,他们还这般吵闹。

抱着已经阖目的女子,蔺清河慢慢起身。他回过头,漠然地望了一眼那金色的通天云梯。

还有望着云梯的,那些贪婪而觊觎的眼睛。

他从来都知道,苍生如此。

只是阿泱以为他不知。

“阿泱,下一世,”他仰天轻叹,像对着那缕已经飘入空中的神魂笑,“莫要杀人了。好不好。”

“……”

长风掠空。

世上死一般寂静。

世上再无阿泱。也再无人能应他的话了。

“……今日,问天一剑。”

天地间有清声起。

蔺清河仰天,阖目——

“自戕神魂,断我轮回。”

“她之罪孽,归我一身。”

声落。

问天剑轰然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