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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时琉,琉璃的琉。◎

寂静到诡异的院落里。

站在院门前的道袍青年与秋千上慢慢降下来的少女,四目相对,茫然望着彼此。

“你是谁?”

“请问这里是?”

两人约莫同时开口,又同时抿住了嘴。

时琉握着停下的秋千,歪了歪头:“是你没有敲门,忽然就跑进我的院子,怎么还要问这里是哪里?”

晏秋白怔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手掌里的折扇,还有一尾烧完的线香,又回过头确认被他推掷在院墙上的木门。

古怪、不解又警惕的情绪交织在青年眼底。

尽管没有想明白,晏秋白还是肃整衣冠,谨礼抱扇,他朝院里的少女折身作礼:

“这位小…这位姑娘,十分抱歉。在下玄门晏秋白,随师门前来隐世时家参加家主之女时璃的生辰宴。许是学艺不精,途中中了什么术法,误闯贵地。如有损失,凡姑娘所提,在下一定补偿。”

院里少女眨了眨眼,轻声:“你说话弯来绕去的,可真奇怪。”

“……?”

晏秋白微怔,仰头看向女孩。

时琉从秋千上下来,乌黑眼瞳里像盛着两泊澄净的、漾着花色晴光的春湖。

她就那样安静又小心地走近,观察。

像从未离开过洞穴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前陌生的生物。

晏秋白觉着这个女孩好奇怪。

他见过无数美人盛景,独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比雪纤尘不染,比梅清丽无争。

而且似曾相识,仿佛梦里见过,隔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

时琉也觉得这个青年好奇怪。

他推门进来时完全像另一个人的模样,难过又急迫,好像要抓住什么即将从命里逝去的最珍贵最不可失去之物,急迫得连俊脸都凶近狰狞。

可停下后他忽然就平静了,怔然,然后温和从容,比时家那些自诩世家公子都典范万千,挑不出一丝毛病。

只是那一瞬间,他怔得……

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时琉想完,已经停在青年身前。

他比她高好一截,她得仰脸看他才行。

“你真的可以补偿我…任何事情吗?”少女眨眨眼,眸子透着不谙世事的稚嫩狡黠。

晏秋白点头:“不逾矩,不违礼,姑娘尽提。”

“那,你带我去参加你说的那个生辰宴吧!”

“嗯?”

即便做了准备,晏秋白还是意外得抬头:“姑娘想参加时璃师妹的生辰宴?”

“?”时琉歪头,“你为何称时璃为师妹?你不是时家的人。”

“几年前我来过时——”晏秋白声音兀地停住,他只觉着忽然恍惚了下,一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少女声音隐约唤着什么从脑海中曳过。

……“白禾哥哥”……

“你没事吧?”

“——”

晏秋白睁眼。

面前少女正疑惑又担忧地看他。

她声音起得忽然,竟压过他脑海里的,像叠在一起难以分舍。

晏秋白心底古怪更甚,但面上温文端方,分毫未露:“无碍。…时家主于我有半师之恩,时璃又即将入我玄门拜师,自然是我师妹。”

时琉恍然,流露一两分羡慕:“这样啊。”

晏秋白:“我观此地,仍在时家隐世山里,想来姑娘应当也是时家子弟,为何去时璃师妹的生辰宴,还需要我来带你?”

“……”

时琉转过脸,有点小心虚,她无意识鼓了鼓腮,漂亮乌黑的眼珠动了动:“我,嗯,犯了一点小错,被关在后山思过。”

晏秋白若有所思打量她。

“但现在没事了!”少女转回来,眼睛晶亮,“我刚刚忽然发现,我也能修炼了!而且我的识海很大的,父亲母亲一定会很高兴!我就可以不用被关在后山啦!”

晏秋白微怔:“这两者,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少女兴奋地仰头,“只要我也是修炼天才,父亲母亲就会喜欢我了!”

“……”

晏秋白沉默。

他忽地有些生气,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似乎和眼前这个女孩有关,情绪来得突然又分明。

可他明明根本不认识她。

“这位,师兄…?”少女拖长语调,犹豫地伸出手指揪住他袍袖,“你可以答应补偿我这个吗?”

“好。既然你未犯过错,那我便带你离开。”

晏秋白迟疑了下,到底没有狠心拂去女孩拽他衣袖的手,但他垂眸,温和而认真地望着她:“可你若有半点虚掩欺骗,那我会亲手将你送回这深院中,你可懂?”

“嗯!”

时琉高兴点头,“那我们快走吧师兄!”

少女说完就松开了他衣袍。先他一步,她跑向院外,扑入被他一扇尽毁的阵法竹林中。

绿叶摇晃着斑驳的荫翳。

女孩穿过它们,像披着一条长长的,薄薄的,盛满光影的绸纱。她笑着跑远了。

晏秋白低头。

望着衣袍上被线香灼出的孔洞,他莫名觉着,心里哪处也仿佛被烧出个窟窿。

窟窿里情绪汹涌。

他忽然很难过。

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魇魔谷外。

开谷前那间挤挤攘攘的茶铺,此时空荡荡的,几乎不见什么人影。

连跑堂的也不在。

至少不在眼前——

倒是临时支起的账房桌柜后,有人在垂帷下显出凹凸轮廓,抖得颤颤巍巍,差点带着整张账房桌柜都摇晃。

不过没人看他。

因为整个茶铺确实都空空荡荡——直观的具体的空荡——除了一桌一椅外,其余全部化为一地齑粉,无论是看起来就粗糙的木质桌椅还是摸起来硌手的茶壶茶碗,甚至包括跑堂没来得及拿走的桌上抹布,悉数殊途同归。

风一吹,就干脆缠缠绵绵不分彼此地回归天地去了。

空荡前。

唯一的桌椅上只坐了个少年,指尖懒懒散散地转着个杯子。

那杯里盈满了水,可却好像叫什么无形的力死死按在杯中一般,无论它如何在白衣少年的指上摇晃旋转,都一滴不曾漏出来。

“咕咚。”

桌后,四肢跪地的大汉狠狠咽了口口水:“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得罪了您,还请您宽宥,大人不记小人过……”

“闭嘴。”

酆业握住杯子,冷淡截断。

大汉一息收声,瞪着牛眼,一动不敢动地盯着少年。

酆业:“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就滚。”

“是,是,”大汉黑黝的脸上挤出极不相符的谄媚笑容,“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酆业玩罢了,随手一抛,杯子扔向半空。

无息的风不知从哪吹来。

簌——

在大汉成了斗鸡眼的眼前,茶杯追随同伴命运,一道化成了飞灰。

只是这次不同。

杯里的水没有蒸发散尽,而是慢慢,慢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半空中把玩、拉扯成一根极细、极尖锐的长针。

令人胆寒的森冷针尖,无声抵在大汉眉心。

刻骨的冰冷仿佛已经贯穿他整个脑袋。

“…!”

谄媚笑意被冻成冰碴,碎了一地,大汉面无表情,但脸色苍白。

——

他是识货的。

这根水针,除了能碎他体魄之外,更能灭他神魂,转世轮回都一并断绝。

酆业起眸,见了对方神色反应,他终于笑了。

眼神却杀意沁骨。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大汉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字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酆业垂拂了眼帘,随手一掷。

水针倏然刺进半寸。

凄厉可怖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茶铺——却也只在这茶铺中,如无尽地狱限入方寸。

“说。”

那人依旧平静,漠然。

连语气都没有加重半分。

“……”

大汉早已汗如雨下,面色憋得涨红,青筋暴起,眼白里血丝裂布,仿佛下一息就要炸体而亡。

酆业不在意,也不看,又要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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